曼哈顿是纽约的心脏。心率总是太快，整个城市的血压就居高不下，脾气暴躁，永远亢奋。
曼哈顿街道不是正南正北，1811年12条大道纵贯两端，百多条街横穿两岸，划出2028个街区，街道和建筑朝向从此改变。街道全部标以数字，十分抽象。然而稍微熟悉，也很清晰。整个曼哈顿如同坐标系，判断位置估计距离，十分容易。从哈德逊河到东河一眼望穿，景致开放。
规整的坐标格上一条斜线十分显眼，那是百老汇大道，从岛南端保龄绿地开始，往西北冲撞所有横街，穿过布朗区，全长27公里。出城之后继续延伸，直到州府奥尔伯尼。百老汇，已成美式歌舞剧和剧场区的代名词。现在，绝大多数剧场分布在时代广场地区百老汇两翼的横街上。百老汇，是表演家艺术生涯高峰的标志。还有外百老汇、外外百老汇，不在于距离远近，表明奋斗的难度。剧场表演艺术鼎盛时期，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，曾有每周推出五台新戏的旷世记录。追求老少咸宜雅俗共赏，还要费尽心机捕捉奇思怪想。艾略特名诗《老负鼠的刁猫手记》被改成大众歌舞剧《猫》，每周八场每年52周能连续演出10年。《音乐之声》50年代轰动，90年代再来。没有电影特技、电脑合成的时候，百老汇就有不同花样。早年老戏《火星人》，幕落前高潮，男主角忍痛告别众仙女。前排座位和乐池瞬间碧波荡漾。上百扮仙女的演员，从舞台后部伸进水里的大台阶款款而下，一排排神色自若步入水中没顶消失，不再浮现。恍忽间，涟漪消，水如镜，神女永逝。全场掌声雷动，女观众嘘唏不已，男观众泪流满面，心甘情愿的当“傻子 ，场场如此。百老汇20世纪末与影视和网络争斗，仍拥有一方市场。
没有哪个行业是主宰，纽约不依赖任何单一产品。大小银行金融机构汇聚，主要公司建设总部大楼，广告传媒发达，领导大众文化。纽约是消费之都，商业文化之都，聚敛资本，消化信息。
纽约不是美国的首都，是它的门面。曼哈顿是纽约的心脏。心率总是太快，整个城市的血压就居高不下，脾气暴躁，永远亢奋。无分昼夜，救护车、救火车、警车，各色呼啸甚嚣尘上。三教九流、五行八作、来的都是客，全凭嘴一张。买便宜货当心假冒伪劣，向人问路可能被指反方向，挂外地牌将车停在路边得留神玻璃，满耳甜言蜜语随后可能一贫如洗。这是极端个案，但不得不防。地铁太老，站台太脏，列车驶过，把臭气顶出边道格栅，弥漫整个街上。
曼哈顿也有方便的地方。横街与大道分工明确，服务面广的商家占居大道和主要横街首层，服务于社区居民的网点，从街角拐过，渐次排向横街中央。日常生活采购洗衣看报买药，走到街口已解决一半，不出300米会有超级市场。曼哈顿的邻里社区，在旁人眼中十分抽象，完全一致的街道格网，力量神奇。一条横街，两侧可能有所不同；换个路口，气氛也许完全两样。街上杂乱，车声彻夜鸣响，关上公寓门，就算远离尘世。屈伸在室内的曼哈顿人各有各的梦想。1912年，首航纽约的泰坦尼克号撞上浮冰，永远到不了终点站，许多人的心思就消逝在海上。86年过后，同名灾难电影却获11项奥斯卡奖。1911年三角裙箍加工厂大火，146名女工被火海吞噬，才建立工厂法规。今天，多少中国工人还在血汗衣厂。曼哈顿从来都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人出生在外国，比例更高的出生在外地。空气里响着各式各样的语言，走廊里飘着形形色色的饭香。英语说成什么模样都不影响交流，只要关键词发音大体过得去。各族市民到中国城采购，专业水平让中国人吃惊。电话定餐把小笼包说成笑拢抱，接听的人也懂，东西不会错。过感恩节圣诞节，古尔邦节犹太新年春节中秋也过。午夜走到街上，依然人车滚滚，跟晌午头一样。多种族、多阶层、多元文化并存，难免冲突，永远紧张。解决矛盾，依靠残酷竞争激烈摩擦中彼此势力的消长。
要理解曼哈顿的建筑，体会曼哈顿人的生活环境很有帮助。无论邻居之间是否对脾气，生活习惯是否相近，住得挤挨得近，打头碰脸无法回避。曼哈顿的建筑也像这里的人一样，必须有顽强的生存能力。不同时代和风格、胖瘦不一、参差不齐的建筑，全都挤在一起，顺眼不顺眼都得和平共处。柯布西埃、密斯、格罗皮乌斯、莱特多多少少都曾在这里留下个人印迹，也都被这环境同化。无论名师的理论和手法如何偏颇怪异，都产生不了遍及全岛的灾难性影响。曼哈顿没有中轴线，没有民族特色，它有许许多多局部的轴线，许许多多民族的特色。曼哈顿是一锅粥。杰作真正优秀，才引来迅速的一瞥，次品不会让人触目惊心。
曼哈顿的生存，靠这城市中永远忙碌、来自世界各地的人。无论在上苍眼中是纯洁高尚还是卑鄙龌龊，人们追求梦想的征途上所爆发的巨大能量，把纽约建设成二十世纪首屈一指的国际大都会，给它带来繁荣和文明成就。曼哈顿在高速旋转之中，将热烈与冷漠、理智与疯狂、创造与寄生、天真与世故全都揉在一处，混淆了真实与虚幻，向世人讲述一个极其动听的故事，激起无限遐想。摩天楼塔尖带着成功者的炫耀闪亮，因为它衬在失意者幻灭涂成的漆黑底色上。街头，衣食足有余暇赞助艺术者的闲情逸致，与普通百姓终日奋斗以求生计的紧张交错、融化，一道流向哈德逊河与东河，汇入大西洋。
（续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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